一种文化的缘起与命名,离不开与这种文化息息相关的人类文明的产生、演进和发展。与黄河文明、河姆渡文化等的形成和命名一样,剡溪文化的命名,离不开其诞生的土壤以及繁衍生息于其上的文明。很显然,就地域而言,剡溪文化诞于剡县,成于剡县,盛于魏晋,活于当下。剡溪文化,既是剡县文化,也是剡中文化,既包含嵊州文化,也包含新昌文化,这是基于历史作出的结论,也是基于现实定义的概念。
当下,文化振兴被提到空前的高度。各地围绕特色文化传承与发展的实践之举,可谓各显神通。就同处剡溪流域的嵊州市和新昌县而言,在剡溪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过程中,如果撇开嵊州文化和新昌文化中的任何一种,割裂地去讲传承和发展,或者说以两者中的任何一种文化独立地代表剡溪文化,都是以偏概全和有失偏颇的,也不该是唯物史观所应秉持的态度,这无益于两地经济社会的健康发展。
一、剡溪文化的滥觞——基于同根同源、同域同治的历史
一是地理地貌学的清晰事实。
据志书典籍,剡溪共有四源:一是澄潭江,旧称南江、上碧溪,发源于海拔米的磐安县尖公岭,南北流向,经新昌县境,于苍岩田东入嵊州市,应是剡溪源之干流。二是新昌江,旧称潭遏溪,发源于海拔米的天台县华顶山,南北流向,流经新昌县城,于黄泥桥入嵊州市,现今在下南田与澄潭江汇流。三是长乐江,旧称西江,发源于海拔米的东阳市道尚岭,西东流向,至绿溪深溪村入嵊境,称绿溪江,经水竹村至长乐镇太平村,称合山江,先后汇入大崑江、小崑江、南山江、石璜江、崇仁江等,流至嵊州南桥下方汇入剡溪。四是黄泽江,旧称东江,发源于海拔米的宁海市与新昌县交界的虾脖尖,东西流向,至黄泽柿红山入嵊州市;至长山洙头,右岸有上东江(晦溪)汇入,经黄泽镇至浦口蒋家埠以南汇于剡溪(旧称万年亭入于溪,现为艇湖城市公园水域)。
四源合流后,在嵊州市流入剡溪的支流还有:沙园江、四明江、强口溪、里东江(嵊溪)、迴溪等,于今三界出嵊州境后称曹娥江,嵊州境内段均称剡溪,全长32.2千米。千百年以来,历经沧桑之变,剡溪干流的长短和线形虽有变迁,但大致方位未移。自新昌江与澄潭江合流处起,至三界镇与上虞区交界止为剡溪,不仅符合历史上多数说法,也符合水利上的惯例。
嶀浦是剡溪和曹娥江的名称变更之所,嶀浦以下称曹娥江,以上称剡溪,乡人至今未变其俗。三界隶属嵊州后,剡溪之称谓亦向北有所延展(至入上虞界之前均称剡溪),水利学上则可称曹娥江上游。①宋高似孙《剡录》:“剡以溪有声,清川北注,下与江接。”②乐史《寰宇记》曰:“(溪)在县南一百五十步。”③《剡录》又曰:“其水合山流为溪,殆如顾凯之所谓‘万壑争流’者。其源有四……合四流为一,入于江。”④《元和郡县志》曰:“溪出县西南北流,入上虞为江。”⑤《舆地记》曰:“上虞七十里,至溪口。”⑥明万历《嵊县志》载:“溪水自县南迤而东且北下三界与娥江接,凡六十余里,皆曰剡溪。”从嵊州市置县称剡两千二百多年以来,均称其为“剡溪”,年嵊县地名普查时进一步予以正名,年编纂《嵊县志》、年修订《嵊县志》,以及同年修编《嵊州市志》时,均予以传承,未改其名。
再说说奉化的剡溪。《明史·地理志》:“奉化江,亦曰北渡江,又谓之剡溪。”《奉化市志》:“剡江,发源于与余姚市交界的秀尖山,分四段:源头至班溪乡公棠村,长38千米,称西晦溪;公棠村至萧王庙镇,长16千米,称剡溪;萧王庙镇至方桥镇三江口,称剡江;方桥镇三江口至宁波市中心三江口称奉化江。”该志清晰表明,奉化剡溪只是奉化江中长16千米的一个河段,但与嵊州、新昌的剡溪同名,这是历史的客观存在。
二是社会政治学的客观演进。
1.剡县的由来。《剡录》载:“汉景帝前元四年(前),已建县称剡。”剡建县确切时间,有秦置和汉置两说,笔者倾向于秦置说。故剡置县最早当在公元前年前后,属会稽郡。《民国嵊县志》(年刊印)集嵊邑历代县志之大成,其引康熙志载:“县,古唐虞(即唐尧、虞舜时代)扬州地,夏少康封庶子无余会稽国,号‘于越’,(剡)地在封内。历商周至战国,越亡入楚,秦灭楚。始皇二十六年(前),以故越地置会稽郡,剡为领县,始称焉。”
另据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第二十六,“会稽郡,管县七,会稽、山阴、诸暨、余姚、萧山、上虞、剡。”又:“剡县,望。西北至州一百八十五里。汉旧县,故城在今县理西南一十二里,吴贺齐为令,移理今所。隋末陷于李子通。武德中以县为嵊州,六年废州,县依旧。”唐杜佑《通典·州郡十一》:“会稽(越)六县,会稽、山阴、剡、萧山、馀姚、诸暨。”又:“剡,汉旧县。武德四年,平李子通,置嵊州。六年废。有天姥山、剡溪。嵊,时证反。”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九六·江南道八·越州:“剡县,(州)西南一百里,旧四十乡,今二十七乡,汉旧县,后汉顺帝以浙江东十三县为会稽郡,剡亦属焉。孔晔记,本在江东,贺齐为剡令,移于所理。隋末陷李子通,唐武德四年平贼,以剡为嵊州,六年废嵊州,依旧为剡县。”
2.新昌的析置。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九六·江南道八·越州:“新昌县,(州)东南二百二十里,一十三乡,唐末钱镠割据钱塘时,以去温州之道路悠远,此地人物稍繁,且无馆驿,乃析剡县一十三乡置新昌县。”宋《嘉泰会稽志》序及卷一:“梁开平中,析剡县立新昌县。”另据史志典籍,五代后梁开平二年(),钱镠析剡东13乡(含天台县部分乡)置新昌县,县名来自其中一乡名(新昌乡),寄寓新设县“兴隆、昌盛”之义。治设原剡县石牛镇(今新昌白云山庄一带),余下27乡仍称剡县。故新昌置县的方位是明确的,即剡(县)东;治域亦然,即一十三乡,占剡县四十乡的三分之一弱。而余下的二十七乡,占三分之二强,仍称剡县,直至宋宣和三年()改称嵊县。从地域面积看,析置的新昌县为.8平方千米,呈“八山半水分半田”地貌特征;剡县为.43平方千米,呈“七山一水二分田”地貌特征。新中国成立后的年1月,撤新昌县并入嵊县。年12月复置新昌县,两地又曾同属于嵊县近4年,这也是抹煞不了的史实。
3.始宁的存废。始宁县置于汉顺帝永建四年(),析上虞县南乡立,属会稽郡,隋开皇九年()废,历时年,迄今年。废后与上虞县并入会稽县,后上虞县复立,又归上虞县。至唐初,其界域分属剡、上虞和会稽。一千多年以来,尽管三县县界小有变动和调整,但始宁县归属三县的情况则成事实。始宁县与剡县大致以今嵊州市四都江、嵊溪、剡溪为界。嶀山时属始宁县,与之隔剡溪相对的嵊山,则属剡县。孔灵符《会稽记》云:“始宁县西南有嶀山(海拔米),剡县有嵊山。”郦道元《水经注》云:“嶀山与嵊山接,二山虽曰异县,而峰岭相连。”故谢灵运《山居赋》云:“嶀、嵊与分界。”
始宁县撤销后,其地域归属经历了数次变迁。据《隋书·地理志》载:“平陈,废山阴、永兴、上虞、始宁四县入会稽县。”不久,上虞县复立,始宁归上虞。又据《旧唐书》和《新唐书》:“武德四年置嵊州及剡城县,八年废,嵊州及剡城县来属。”时废郡置州,会稽郡分置越州、嵊州、鄞州约于此时,始宁县为上虞、剡、会稽三县所分。唐时,始宁县西南的嶀山已归剡县,有李绅《龙宫寺碑》为证:“会稽地滨沧海,西控长江,自大禹疏凿了溪,人方宅土。而南岩海迹,高下犹存,则司其水旱,泄为云雨,乃龙神之乡,为福之所。寺曰龙宫,在剡之界灵芝乡嵊亭里。”寺碑已残,今藏浙江省文管处(一说已毁)。李绅曾先后四次游剡,亲省龙宫寺,并于大中二十四年()主持募捐复建。龙宫寺在嶀山北麓、嶀浦西一里,今为浙江华发茶业有限公司(原浙江省三界茶厂)所在,厂区尚存龙宫寺古井。龙宫寺建于南朝梁天监二年(),李绅初到时(唐贞元十八年即年)已颓损,其碑记云:“既资胜因,为龙景福。节宣风雨,以成播育。撞钟必告,三界必闻。唯尔龙室,昭昭不昏。”
碑记所云三界者,剡、上虞、会稽三县也。龙宫寺位于三县交界处,寺钟响彻三县。可见,唐时始宁县古地已为三县所分。三县界域大致如下:从东覆卮山向西,经动石溪、三界镇南、龙宫寺北、嶀山北麓至岭头山,以南地区属剡县;以北则以曹娥江为界,东属上虞县,西属会稽县。
始宁县地为三县所分之后,地理概念也随之发生变化,原始宁墅划归剡县后,其所在的曾山也成为嵊山的一部分,嵊山向北扩至嶀浦,谢灵运十世孙唐代诗僧皎然(谢清昼,—,一说—)称曾山为“嵊顶谢公山”,“剡东奇峰”即今嵊州市车骑山。随着剡县县界的北移,剡溪的概念也逐渐清晰明确起来,顾野王《舆地志》云:“自上虞七十里至溪口,从溪口溯江上数十里,两岸峻壁,乘高临水,深林茂竹,表里辉映,名为嶀、嵊,碛濑迅湍,以至剡也。”溪口即剡溪口,名曰嶀浦。唐张籍“春云剡溪口,谢家曾住处”,李白“明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多指嶀浦。从地形上来看,嶀浦是剡溪水入始宁盆地的出口。
明成化八年(),嵊县界又北移,据三界《始宁吴氏宗谱》载《三界即古始宁记》云:“原会稽二十五都,以德政名乡,以泰钦名里,明成化八年改隶嵊县。”德政乡驻三界,此时,嵊县北界延至长桥和蒋镇。年代,嵊县东北的芦田、棠溪、唐田等村划给余姚县,双江溪以南的王坛、孙岙划入绍兴县,而绍兴县长桥以北的范洋村一带划入嵊县。
原始宁县政区分属今上虞、嵊州、柯桥、余姚四地的如下:属上虞的有章镇、岭南乡、陈溪乡、下管镇、丁宅乡、汤浦镇、上浦镇南;属柯桥的有王坛镇和小舜江以东村庄;属余姚的有四明山镇西南的芦田、棠溪、唐田等村庄;属嵊州的则为三界镇、下王镇和仙岩镇。
二、剡溪文化的形成——功于同生同长、融入融合的历史
剡溪文化是随着自然学、人类学、社会学、政治学、哲学等诸多领域的演进而发展形成的。上万年的自然演变,数千年的文明演进,滋养并孕育了独特的剡溪文化。本文郑重提出,用剡溪文化去概括和命名同样以剡溪作为母亲河的嵊州文化和新昌文化,是妥贴的,也是可行的。从历史维度去观照,嵊州文化也好,新昌文化也好,两者同根同源,无法割裂;就自然地理和山水地貌而言,两者至今仍一脉相系,唇齿相依。
剡溪文化是中原文化与江南文化、内陆文化与海洋文化交融碰撞、兼容并蓄、长期融合而形成的独特地域文明。就其内涵来说,包括经济、社会、政治、人文、生态诸方面;就其核心精神来说,呈现出“务实不保守、守信不叛离、开放不张扬、包容不排外”的文化特质;就其表现方式来说,有壮游山川,有入仕布道,有出世肥遁,天地人、时空事、儒释道等等文化发展的所有要素,都在这一方江南之所得到独特滋养、有机融合、个性发展。
三、剡溪文化的分野——盛于相生相伴、相互影响的历史
自剡县与新昌县分置以后,脱胎于同一母体的文化开始展现出各自的特质,最后发展成为略有差异但各具特色的区域文化,彼此相伴相生、相互影响,直到逐步形成两大相对独立的文化分支,即嵊州文化和新昌文化。
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两种文化吸纳不同的文明元素,共同发展,蔚为灿然。而嵊州文化的内核之中,显然吸纳了更多的始宁文化特质:即以三界为代表形成的独特文化,一种既融合了唐诗宋词入剡之前已然南来的王谢风流、魏晋风骨和南朝风骚,又融合了嵊新文化分野之后,南下东入西迁北至的诸如海洋文明、西方文明以及近现代文明,等等,至今成为嵊州文化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新昌亦然。
就文化发展的历史坐标而言,“唐诗之路”只是其中一个相当精彩的截面,是我们作为后来人就剡溪流域这一独特文化现象逐步达成的一个共识,继而基于历史发展的客观事实而完善总结的一个论断。很显然,剡县之地,在唐以前,有南朝风骚、魏晋风骨和王谢风流,更有两汉文明、吴越文化和舜禹文明及其遗存。唐宋以降,既有以朱熹吕规叔等为代表的宋代儒学,更有明清文化和近现代文明。与形成和发展的其他独特文化一样,嵊州文化和新昌文化正是有如此丰富的文化融入,才变得光彩夺目。
就文化融合的空间坐标而言,嵊州也好,新昌也好,乃至其他相关的周边地区也好,置于唐宋以前的自然条件和经济基础,在剡溪文化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中,彼此更不可能是与该文化发展毫不相干的飞地。显然,嵊州必定是一个绕不开的点,新昌亦然。所以,数百大小诗家的数千咏剡诗篇,不可能都只是其中一种文化的遗产,而必为剡溪文化所共有。
四、剡溪文化的认知——在于共建共享、共生共荣的未来
剡溪文化在数千年的发展过程中,展现出鲜明的个性特征。一是地域性。因为独特,所以个性。这是其基本特征,也是一方独特山水和人文滋养下形成的独特文明。二是开放性。因为开放,所以丰富。综观历史和已有考证,剡溪文化最早已可追溯到距今约九千年前的新石器文化早期遗存——嵊州甘霖小黄山遗址,以及后来的舜禹、春秋战国及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及元明清,直至今日。随着交通、水利等基础设施以及经济社会的发展逐步走向开放昌明,与宁波的奉化、余姚,台州的天台、临海、仙居,金华的磐安、东阳,绍兴的柯桥、诸暨、上虞等地,自然而然成为一条路、一个圈、一大环,最终融入更大的文明——中华文明。三是包容性。因为包容,所以开明。剡溪文化的包容性,主要体现在与域外文明的交互之中,因交互碰撞而交融衍生、互鉴发展。四是国际性。自东方开埠以来直到当下,特别是进入新时代以来,剡溪文化越来越呈现出新格局新气象,融入了更多的国际元素,不断丰富着文化内涵与发展张力。
综上,剡溪不仅仅是嵊州的剡溪,也不仅仅是新昌的剡溪,剡溪文化亦然。嵊州和新昌,历来就因地形地貌而被称为“嵊新盆地”或者“新嵊盆地”,两者只是彼此观照的视角不同,其地域完全重叠,实质并无二致。而以前行的视角反观两地来时的道路,不管岁月如何流变,朝代兴替、政权更迭与地理山川、人文渊薮总是如影随形,伴生发展。新时代以来,剡溪文化引领下的嵊州和新昌更是一个文化(命运)共同体,本就难分彼此,谈何割裂发展。
当前,有一种文化传承发展的不良现象,那就是总有智库自以为占领了某个文化传承和发展的制高点,其实早已自缚于文化道义和良知的耻辱柱,就像千年以前朱温篡唐肇始后唐之乱,就像民间智慧中常常上演的狸猫换太子这样的戏码。如果任何一方,仅凭几个所谓的历史学者作组团式的振振有词与权威发布,就能篡改早有定论的史实,多半就有沽名钓誉的嫌疑。辩证法和历史学告诉我们,在传统文化尤其是热门倡导的优秀文化的传承与发展中,有两点皆不可取。其一,割裂本属于同一母体的文化基因和结晶中的一脉,将其全部的传承纳入自己门下的做法,显然是唯心的历史虚无;其二,以割裂自己发展道路的方式来谋求本属于两地的文化结晶的选择性传承与发展,则显然是机械的形而上学。比如当下的文化研究与传承发展过程中,便不宜以局部称全部,以析置为正源。如果逆史实而为,会让人怀疑某种基于无知的狂妄与无德的卑劣。
诚然,以一种新命名的剡溪文化为引领,在剡溪文化的滋养下,发展天赋异禀、各有特色的嵊州文化和新昌文化,实现包括唐诗文化在内的资源禀赋和人文财富的共建共享与共生共荣,这也许正是两地发展唯一正确的文化归依,而不宜背离剡溪文化务实守信开放包容的优秀基因。
道义决定思路,思路影响道路。在相同文化基因的传承下,要创造与众不同的新文化,须摒弃零和博弈思维,秉持共享共赢理念,坚守共同基因下的文化自信,则可以止争为和、止戈为合、获得多赢。
地方的决策者、智库和执行层,切忌以一己之视角,自以为是,自行其是,如此,剡溪文化的大树上,必定能开出两朵熠熠生辉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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