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鸟(长篇小说)
第三章溪口乡
阿海的家乡距市中心有公里,路程不算远,而且都是新修的水泥路,所以我们8点多就到了。
阿海将车子停在溪口乡超市门口。这是他师傅的车,阿海特意与老板打了声招呼,嘱托她照看下车子。阿海称她为珍秀姨,她是个四十出头长相中正和蔼的妇女,她笑呵呵地向阿海问好,并飞快地将我与雪扫视了一番。当她看到低头玩手机的雪时,她屏声静气了会儿然后下嘴唇突然使劲地吹了下自己的流海。
“大妹,快给你的李海哥拿三瓶矿泉水来”她返头对着里面大声地喊。
“是海子哥哥回来了?”伴随着少女甜腻与喜悦的问话,我们听到里面有人趿拉着拖鞋快速走动撞翻东西的响动声。
“谢谢了,我们有。”阿海指了指我们手上的水瓶,然后带我们拐上另一条路。这是条碎石铺的毛马路,山岩石子特别硌脚,雪穿着高跟鞋,依然埋头玩手机,我怕她摔着,于是揽着她的细腰一边前行,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此乡依山傍水,是个风水宝地。溪口乡超市位于沅水河畔,三层楼新砌的砖房,在这个有着一半木屋结构的乡间特别抢眼,它处在丁字路口,当我返头看屋后那碧波荡漾有着青山倒影使人心醉神怡的大河时,我恰好看到了超市门口伸出一张少女的脸,这个头发染红轧着着马尾的姑娘非常机警,未待我看清她的脸孔就倏的没了影。
乡里风景如画。右边田地里稻茬间鸭、鹅、鸡正忙着觅食,那欢快的咯咯声、嘎嘎声交织的音乐让人欢乐。左边的菜地里种着各种时令小菜,那深浅不一的绿色,那在错落有致的地头里辛勤耕作的身影,让我有种离乡人儿突回家乡的激动感,我甚至在想,我能在这儿安身立命多好啊。
前面就是包子状的小山了,那红黄绿交相辉映的山色,让人痴迷,我贪婪地吸着这天然的氧气,登时忘记了所有的忧思愁绪。
“好风景。”我对身边的雪说。
“好美。”雪抬头瞥了眼复又勾下头忙乎着。
雪今日穿着白风衣,下身着一白色的大脚裤,踩着细高跟鞋,如天上飞过的白鹭般与乡里风景相互辉映,这是一幅美丽绝仑赏心悦目的画。只是今天这厮完全不在状态,她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置身这摇晃的车上,置身这美景中,她全然不顾地投身于那台手机里。看她又是蹙眉又是咬唇忙着打字的状况,我心里又寻思着这幕后人的模样,我想他该有着雄厚的家境。
阿海的家就在山脚下。看着这摇摇欲坠的碳灰色的木屋,雪满脸惊恐地问道:“阿海,这房子牢靠吗?塌下来会压倒我们吧?”阿海的晒谷坪里堆满了细竹及篾,雪被刚新制的簸箕绊了脚,这才收了手机打量周遭。
“不会的。”阿海搓搓手羞赧地笑笑。
他打开中堂门,搬来长板凳,拿了块干净毛巾仔细擦拭好,这才安置我们坐下。
我的前生一定是活在这儿的,否则我为什么再三有种回家乡的亲切久违感呢?这是我熟悉的木屋结构,中堂左右为卧室,后面为厨房,厨房两边是偏房,那房门开关的吱咯声,一切都是那么了然于心,靠着这久经风雨的黑房壁,心就是那么地踏实自在。
阿海忙碌去了,雪脱下鞋子,双脚互相揉搓会儿脚尖,方才停下,她皱眉撅嘴道:“这也太差了点吧,华,这房子真的不会倒吗?”
“不会”我凭着自己的感觉回道。阿海的房子应该是村上元老级的。这些大小结构差不多的木房子,有黄色的(应该新修不久),褐色的(老屋上面涂了层油),对比之下,只有阿海的房子最寒碜。
“不说这个,华,我是特意陪你来的。所以先说好,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许生气!”她穿上鞋子,走出屋外。廊道的左边一捆捆毛柴砌到了二楼,二楼上面也堆满了木头,右边的晒衣竹杆上挂着白色的鱼网,雪用纤纤细手划拉着鱼网,那铅坠便晃动呼啦地响起来。
“阿海,后山有条小路,可以走吗?”我们绕过右屋,见着后面有条小道,雪便大声地向里屋喊道。
“可以的,只是你穿着高跟鞋!”阿海左手拿肉右手拿着油晃晃的菜刀冲出了厨房。
“没事的,我与华说说话就回来。”雪挥挥手。
“那你走慢点,小心崴了脚。”阿海眨巴着眼睛示意穿跑鞋的我快跟上。
这小路全是红沙岩,比那毛路走着舒服。阿海在后面开了一小块平地,搭建了些棚屋,用做猪厩,鸡舍什么的。猪圈里的二头猪听到动静就喔喔叫着,其中一只伸出前爪扒着栅栏努力地伸出大脑袋,它那大嘴巴大耳朵小眼睛讨食的样子很可爱。鸡窠里空荡荡的,它们被放养在野外,正自在地在路边的草上树上抓抓停停,有只调皮的公鸡正死命地啄着一母鸡的头,善良的雪因忙着驱赶而差点摔倒,地上有许多鸡屎,雪边小心翼翼地走着,边向我介绍阿海的家境。
“阿海的父母是死在那河里的”雪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的河。
“他们是过渡的时候船翻了,那时阿海刚2岁,阿海的哥哥也只有14岁。”雪深深地叹口气叙述着。
阿海这二兄弟的身世太悲惨了。父母去世的悲痛仅2岁的弟弟自然没有记忆,可是才14岁的哥哥只是个孩子啊,没有亲人庇护的未成年人怎么样给2岁的弟弟当爹妈?我想着他那稚嫩的脸孔,想象着他面对父母浮肿变形的脸孔,我的心揪紧了,他该有多么悲痛绝望!我仿佛看见了他穿着重孝白衣跪守父母灵堂的孱弱身体在黑夜里簌簌发抖着!可怜的孩子,他的悲伤绝望他的无助傍徨该怎么消化啊?他含着眼泪手脚无措又该怎么样呵护幼小的弟弟?他那瘦削的身体能够担当些什么?一个大孩子要糊二张嘴啊!
雪说二兄弟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尽管大哥再三唠叨着乡亲们的恩情,但阿海的记忆只有他哥忙碌负重艰难跋涉的身影,他对他哥充满了依恋及敬重。
“我定要让我哥体体面面地结婚,这世上我可以负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但绝对不是我哥。”阿海对雪说这话时眼睛含泪。
“阿海说他哥无所不能,我今天总算感受到了,这猪这鸡你也看到了,那个鱼网应该是他哥用来打鱼的,还有那坪里的碎竹,都是他哥的才艺。为了生存他储存了多少本事啊!”雪的话更让我敬重阿海的哥哥。
“多不容易啊。”我感慨,同时心里浮现出一个大孩子背着小娃娃拖着工具干活汗流浃背的样子。。
“华,所以说为了阿海,你一定要对大哥好。”
“什么意思?”还浮沉在故事中的我摸不着头脑。
“华,阿海很适合你的。”她突然拉住我的双手,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答这三个字的含义,我的脑壳是卡住的状态。
“阿海受过许多苦,生活上感情上都得有心人呵护,华,你情感方面也需要个能珍惜知冷暖的人,我觉着你俩最合适。”
我总算明白过来了,摔开雪的双手没好气地回着:“你这么心疼他就该选他,你明知道他心里装着你!”
“你是知道我的定位的,我就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所以从开始到现在,我只当他是小弟般疼的。”
阿海比雪小多少?我的好奇心又升起,问道:”阿海多大啦?”
“26岁。”
“啊,这么小?比你小4岁,比我小6岁啊!”我有点吃惊,阿海的外表看起来至少有30岁。
“阿海的心理年龄至少老十岁。”雪右用手指戳压着自己的眉心。
“大哥38岁,大我6岁,我与大哥最适合。”我撂下这句话,有意为难雪,好让她就此打住。
“现在是什么年代?你怎么能有这老思想?凭什么男人的年纪可以比女的大许多?女人不可以找年轻的男人吗?”雪鄙薄地扁嘴。
我觉得尽扯这些不着调的事情很无趣,就将久憋于心的话说了:“说你自己吧,你一路上都在玩手机,那家伙是谁?好事近了吧?”
雪应该站累了,她走到桃树的交叉处一屁股坐下后并不言语。无聊的我于是站在桃树边采撷着桃胶。雪曾经说过这桃胶是可以美颜的,于是我将手掌心的桃胶送过去。
“真受不了你。也罢,反正迟早都会告诉你的。”她接过我递过去的桃胶捏玩着。
“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啦?家境颇丰吧?”我不想雪反悔。
“他就是高雄伟啦,35岁。”雪没好气地斜睨着我。
这名怎么有点耳熟?我心里嘀咕,是熟人吗,听雪的口气我认识?
“他是做什么的?”我一边寻思一边问道。
“审犯人啊?”雪将手心的桃胶没好气地撒给了面前的黑鸡,立即引来了五六只抢食的鸡。
见它们扑腾着翅膀咕咕地叫着,雪慌忙起身说道:“我俩也抢食去吧,我饿了。”
我迅速地拉住了雪的胳膊并央求她讲下去,这机会我可不能再放过,我说:迟早的事情你赶早说,好不?求你啦,满足姐的好奇心吧!”
雪挣脱胳膊回道“我就馋死你,我偏不说咋的?”
由于我俩推拉摩擦之故,我的眼镜滑落到地上,雪拾着眼镜边给我戴边咯咯地笑着。她说:“幸好你不是农村人,否则哪个男人敢娶你?你男人在忙农活的时候还得停下手脚给你寻眼镜?”
“想我撕烂你的嘴?”我挥舞着双手,但雪太高了,我够不着。
雪顺势握着我的双手继续调侃:“还想着跟大哥合适呢,大哥会喜欢眼镜妹妹吗?”说完她放手就走,但着高跟鞋的她上山容易下坡难,所以我二步就追上了她,就在这时,阿海飞奔上来急忙拢住了摇摆的雪。
“姐,不兴这样追着,她会崴了脚的。”他一边揽紧雪的肩膀下坡,一边继续说:“你们饿坏了吧?饭菜都好了。”
“大哥呢?回来了吗?”雪问。
“快到家门口了”阿海谛听了一会说道。
大哥是开着农用三轮摩托上来的。车上放满了东西,底层是些不知名绿色的藤蔓,上面被几捆干柴压着,见阿海帮忙,我也要去搬,被雪拉住了。
大哥身高差不多有1.7米,他的身段匀称,肤色黑亮,乱乱的头发上粘着些草屑,额上的抬头纹特别活泼,脖子上挂一条白毛巾,当他扯下毛巾拍打身上的灰尘时,脖子上那个很宽且醒目的伤疤就露了出来,有点骇人。大哥很高兴能见到我们,他老远就对我们伸出手,他说:”你们大老远来趟不易,多住几天。”他的手掌宽大,手腕青筋毕露,一双老茧的手,尽管握得小心翼翼,但那厚实的棱棱砺砺温度还是给人奇特的感觉。
大哥穿着旧裤烂衣,脚上穿着皮草鞋,眼睛带亮地望着雪,那样子就如同一位老父亲第一次见着了儿子带着盼望已久的女友回家般开怀。“你是雪儿吧,比仙女还好看。”大哥的嘴几乎咧到了耳根,这使我看到了他那满口的大黄牙,它的上门牙有颗是黑的,而且只有半截。我有点心酸,我脑海里浮现出了大哥从山上摔跤滚落的恐怖画面,那鼻青脸肿满嘴含血一人承受的悲怆真让人心疼。
“大哥您饿吗,我好饿了。”雪调皮地指着自己的肚子。
“好好,我们吃饭吧!海子。”他吩咐阿海去盛饭。
雪的手机快没电了,我陪她去房间寻找插座充电,当我们返回堂屋时,阿海与大哥已经在饭桌边等待。餐桌上的菜很诱人,那鸡汤闻起来很香,还有那盘让人很有胃口的干红辣椒炒肉,红烧冬瓜,清炒青菜。这些菜色相不错,味道应该不赖。
我们每人都先喝了碗鸡汤,我吃了块鸡肉,问道:“阿海,你这鸡里放什么啦?放了味精与香料吗?”。
“没放任何调料啊,清水煮的。”阿海边给他哥倒酒边应我。
“啊?这鸡肉好甜,而且嫩滑无碴,这与往日吃的不一样。阿海,你学过炒菜!你又考厨师证啦?”我联想着阿海自学拿到大学文凭的事情,觉得阿海无所不能。
“华,他就是厨神转世!等哪天我成资本家了,就请阿海当大厨去”雪用胳膊肘捅阿海,她扑闪着大眼睛望着阿海:“阿海,到时你可不能拒绝姐。”
“我哥做的更好吃,雪儿,等你吃了我哥的菜,看你会怎么样夸。”阿海冲他哥微笑。
“好吃就多吃点”大哥露出腼腆的笑容,同时拿公筷给我俩夹菜,我们俩将大哥夹的大鸡腿啃得津津有味,阿海一边冲我俩眨眼表示赞许,一边给他哥夹菜,鸡肚鸡肝鸡翅堆满了大哥的碗。
大哥眯眼笑说:“海子,你真憨啊,要给客人夹,她们难得吃上自养的土鸡。”他忙着将菜让给我俩,饭桌上热闹极了,我们四人互相夹菜互相劝吃,这种难得的喜庆与欢乐如过年般热闹。
“河伯伯,送您的菜。”奶声奶气的声音有点喘。一个近6岁的男娃提着一筐菜站在门口。
“哈,黄狗是男子汉了,这么重你也提得起了。”大哥急忙起身接住,左臂将男童抱了进来。他将鸡翅递给男娃,小孩子用脏兮兮的手接着,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哈哈,慢点,黄狗,还有许多,带回去吃。”大哥已经拿来了大碗给他盛满。
“我妈问你网到鱼吗?”小娃吃完了鸡翅,用衣袖抹了把嘴,将油油的小手在自己衣襟上揩拭。
“没呢,鱼网还晒着。”
“那泥鳅呢?”孩子笑时露出二颗可爱的虎牙。
大哥笑迷迷地对孩子摇头,他揽过孩子,将他嘴角的肉屑拭净后说:“黄狗馋嘴了,想吃泥鳅啦?河伯伯明天去装。”
“我不馋,我妈馋。”小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更正。
“黄狗,将这碗鸡肉端着,给馋妈妈吃。”阿海抱着孩子送到门外。
“海叔叔,你回来了,妈说你了”不太想走的孩子在门口饶舌。
“说我什么呢?”阿海弓着身抚摸着娃的平头问道。
“妈说你带二位阿姨回。。。。。”孩子还未说完,见阿海伸手过来对他说:“这鸡肉不想吃了吗?那...”阿海的手还未挨着碗,这机灵的孩子已拨腿跑远了,他童稚的笑声及语音飘过来:“还想抢回鸡肉,没门。”
大哥嗔怪着说阿海:“不要吓着孩子。”
我们三人都放了碗,阿海给大哥斟满米酒,微笑着凑近大哥问道:“收了多少筐小菜?开始偏心了。”
大哥的脸红了,他嚅嚅地说道:“孩子可怜,你春花嫂一人拉扯着两娃也不容易的。”说完,大哥掩饰般一口气将酒干了。
“大哥,我给你买的衣服,看你喜欢不?”雪见大哥吃完了,就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我什么也没有带,只得讪讪地跟着阿海进了厨房。
这烧柴火的灶比我矮不了多少,我饶有兴趣地研究起来。阿海将金黄橙亮的锅巴铲了出来。我吃着这脆香美味的乡间极品,自然是夸赞个没完。阿海一边在锅里洗碗,一边笑道:“少吃点,留点肚子,还有烤红薯。”
“在哪?”我偷偷地按了下已经鼓胀的肚子,问道。阿海用脚尖指了下灶口。我蹲下身,看到灶内那夹着红火星的白灰,被红薯撑得高高的。
“怎么办?”我不由自主地将肚子拍得啪啪响。
“等下我去挖山。姐跟着去消化消化?然后就可以吃红薯啦。”阿海调侃我。
“好,将烤红薯带上山。”我想也不想就接了口。
“白涯涯的黄沙岗挺起棵钻天杨。。。。”我被这突兀的歌声惊起,正奇怪着就听到大哥大嗓门接“喂,找李海?秀珍嫂,是哪个找?什么开车的说找李海?什么嘛,又是米雪不接电话?。。。。”
大哥还在电话里迷糊中,我们已经听到了雪那高跟鞋急切地挪动声响。阿海铁青着脸扯下围裙,用它擦了下自己那油污的手,然后狠狠地将围裙丢在灶台上。我们才出来,就见到雪已经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在自语:“天,怎么是静音?完了完了,12个未接电话”
雪的脸色已变得煞白,当她擅抖的手指拔通了电话时,她的嘴唇有点哆嗦:“雄伟,你在溪口乡超市?我马上就到。”
雪已经飞奔了出去,她那一袭白衣,也如天上的白鹭般眼见着就飘到了溪口乡超市,可阿海却因收拾了下雪的背包,又被大哥耽误了一会,落在后头。当阿海赶到超市时,雪已经上了那辆红色的车,绝尘而去。
超市门口聚集些看热闹的人,我看到珍秀嫂似乎在对阿海呼喊着什么,可是他置若罔闻地上了车,雪的这幕已经让我目呆口瞪了,可我没有料到的是阿海,他竟然直接开着车去追雪了。
我伫立在中堂门口呆望着阿海追赶的方向没缓过神,“这是怎么回事?雪的男友怎么找到这儿的?不怕事的雪怎么吓成那样?因为太爱太在乎他的原因吗?可是阿海已经追上去了,他那么紧张那么心疼雪,能克制得住吗?二位血性汉子会打架吗?。。。。。。”
“哟,城里妹妹,你还瞅么子,车已经开好远了。”中气十足的声音伴着拖鞋的啪啦声,将我拉回到现实。我看到一位又白又胖的妇女向我走来。她右腋下夹一娃,左手端着碗。
这女人很丰满,大胸脯大屁股,走起路来一起一伏,圆脸阔嘴,她走过来就将自己的娃塞给我,先用如牛般的眼睛瞪我,再去堂屋拖过长凳坐下。
我懵着,这娃却在我怀中蹬腿升胳膊地折腾,猝不及防的我差点松手。可这为娘的却丝毫不担心。她一脚摞掉拖鞋,踩在凳上,拿着碗的手架在膝上,说“杵着干吗?坐下,我娃还莫吃饭!”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边,她拿着调匙挖口饭就着孩子的张嘴瞬间灌了进去。这娃不老实,踩着我的膝欢快地跳着,我只顾着不让娃摔着,未提防他的小手抓着我的眼镜摔了出去。
“唉哟哟,春花啊,这是贵客,不兴这样待客的。”秀珍走了上来,拾起眼镜笑眯眯地递给我。
“管你卵事。”春花嫂给她一个白眼说道。
“妹子,乡下空气好吧,多待几天。”秀珍姨很和蔼地说。
“呆你个鸟,这穷乡里,放个屁都是穷气,有么子好呆的,快回你们城里去。”春花又对秀珍瞪眼。
秀珍也不理会春花吃人的架式,将娃接过去摞到春花怀里,就拉我走到另一头。
我肚里揣摩着秀珍的来意,寻找着离开她们的机会。晒谷坪里,大哥正用篾编织小物件,我赶紧奔过去。
“大哥,这个用作什么?”我问。
“逮泥鳅的。”大哥将屁股下的板凳让给我,晃了晃这个如酒瓶但比它大的成品,我想着春花要吃泥鳅的事,就有点儿郁闷。
“妹子,今日来找米雪的是她的男友吧!他可真帅啊,开着那车,听大妹说要百把万哟,啧啧,他是电影明星吗?真好看哪。”秀珍走近我们。
“比我家海子好看?”大哥有点不痛快,剜了她一眼。
“李海当然好看,只是李河,你是没有看到,他肤色真白啊,城里的吃食养人,细皮嫩肉的伢子,与米雪真般配。唉,龙配龙,凤配凤,我们乡里人啊,要识相点,不要去做碍眼的事,去高攀城里人做么子?...”这珍秀嫂说起话来就象机关枪般突突有声。
“你们俩继续贩话,我要去挖地啦。”大哥见着走过来的春花,站起身说。
“华儿,跟大哥上山去。”他将晾在竹杆上的白毛巾搭在肩上,取下挂在木壁上的笠给我戴上。
“河哥,这城里人又不会做事,带着碍事。我陪她吧。”春花对进屋取东西的大哥堆满着笑。
“春花,山里风景好,李河,是该带妹子走走看看啦。”秀珍笑。
春花横扫一眼秀珍,又对着锁门的大哥道:“河哥,明早的泥鳅或者鱼我定了哟,娃要吃营养汤的。”
“好。”大哥将小板凳放在车上,让我坐好,回应着秀珍。
层层叠叠的小山顺着小溪一路延伸,溪边因势利导地盘着些小田,有的田主将自己的鸭鹅圈在自己的田里,勤快的农家人已将收割的田地犁了,预备冬种作物。
溪水潺潺,大哥在突突的车轮声里大声地应我:“这里不仅有螃蟹,还有小鱼及虾子。”这路太烂了,我双手抓紧前面的车辕,可身子仍然左右上下地摇得厉害。我不敢东张西望了,只能盯着大哥那宽厚的背影。
大哥的白毛巾已晃到了右边,这使我完全看清楚了那狰狞的伤疤。这疤很宽,从颈椎中央向左向后地延伸着,这应该是液体流动的形状,是烫伤吗?怎么弄的呢?应该很久了吧,现在不会痛吧?从大哥那黑亮直愣竖着的头发看,大哥的性格应该是耿直型的。而春花的性格应属于那种认准了事就会主动争取的女人,她是个好主妇,她喜欢大哥什么呢?也如我般崇拜英雄?我在肚子里寻思着各种可能。
“到了.”不知大哥什么时候停车的,我傻傻地握住他伸过来的右手不动,大哥只得用左手将我捞到了地面。
“这么轻?有80斤吗?”大哥问道
“有的。”我有点难为情。
“我也想长肉肉的,可...”我寻思着大哥也嫌弃我的清瘦。
“长什么肉呢,你这身材,最标准。”大哥从车上拿出锄头及物件,往前面走去。
“这风景好看吗?”他问。
我这才注意到前面有条大水库,水库开敞处停着二三辆越野车,水边有四五个人在垂钓。小路上到处可见摇曳的黄芦苇。
我们要挖的地在半山腰处。山里的茶树开着白花,大哥告诉我这黄蕊心的那丁点水很甜的。他从蕨枝中扯下根红棕色细管,让我学他吸的样子。这晶莹的甘露真比蜜甜,一小撮一小撮地吸了七八朵,看着那淡蓝色天空中的那团大白云,感觉自己可以在天上那个大棉花堆里打个滚般地快活。
大哥已将藤蔓割了,我们只要挖红薯。我学着着大哥的样弯腰使力,可是农具认生,过不了多久,我的手掌就红辣辣地疼,我只得跟在大哥后面捡红薯。大哥舞动着锄头的样子真是潇洒,他那强健有力的背影真是悦目,我不由得想起某影视里那粗犷男主角来。
大哥抓锄头前,会先对着自己的手心吐唾沫搓手后再挖,而我是个好学的学生,总爱问为什么。大哥就如老师般,对着我的提问一一解答。整块地翻完了,大哥坐到树下喝水,他要我歇着。停下就觉得腰酸背疼的我脱口道:“幸好我不是农村人,不然会累死。”
“哦?农村惹你啦?”大哥边抗议边给我倒水。
“哦,不,不是的”我忙解释,见大哥不笑不出声的,我更急了。
“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笑话,我在小学六年纪的时候是想嫁个猎人的。”小时候看小说引起的痴念很孟浪,这时候急忙说出来是想抚慰大哥已经受伤的心。
“没事的,农村人都想跳出农门的,我曾经也是的。”大哥从布包里拿出烤红薯递给我。
这红薯还有点余温,掰开并咬着这金灿灿香喷喷的美味,我更加惭愧了。大哥已经走到地里,捡我余着的红薯。
“大哥,如果我生长在农村就只能做老姑娘啦。你看我带副碍事的眼镜,又这么矮小,做不了农活,谁会要?”我担心着大哥生气,拿自己调侃。
“堂客是用来疼的。”大哥头也不抬。
我看着眼前层叠的山峦及绿鳞鳞的水波,品嚼着大哥的话。古往今来,女子都巴望着自己枕边人是条会心疼人的真汉子,可有几人能美梦成真?春花真好命啊。
“大哥,你每天早上都捕鱼吗?”我想着春花的鱼汤问道。
“一般是的,明天你起得来吗?”大哥问道。
“好啊!”我大喜,想着这次来乡太对了。
大哥提着箩筐过来细看了我一眼,又说:“四点钟哟!”
“我会调闹钟的。”我保证着。
“你也是图新鲜,今晚看哥去逮泥鳅、虾米?”他眨巴着眼睛。
“好啊,好啊。”我一跃而起,头撞着了大哥的下颏。
“疼吗?”大哥眦着牙摸了下我的头。
“对不起,大哥很疼吧。”我听到砰的响声已经很难为情了,慌忙蹲下翻红薯给大哥。
“有这么喜欢吗?乡下好玩的事情多得很!”大哥接过红薯咧嘴笑了。
“嗯。喜欢,大哥,先给我说叨吧。”我拉大哥坐到我身边。
“天气热可以去河边摸螺。还有每年的端午节啊,这大河里就热闹啊,百把只龙船,各种色彩,你说好玩不?”大哥向我眨眼。
“大哥,我的电话是。。。。。你现在打我电话。”我拿出手机,将大哥的电话存了起来。
“华儿,女子在男人面前要矜持点。”大哥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什么吗?”我红了脸不知所措,勾着头心里检点着自己的行为。
“呵呵呵呵呵,华儿的耳朵根都红了。”大哥忍俊不禁。
“大哥,你直说吧,我哪儿做错了。”我抱头抵着自己的膝盖,有点想哭。
“你很好啊,哥逗你的。”大哥想安慰我。
“华儿,你真憨直。哥逗你的话听不出吗?”大哥拍了下我头。我抬起头看他,见他眼睛里闪着诡诈的亮光,禁不住恼了,伸出拳头就打。大哥由着我解气。当我察觉到他那张坏笑的脸不对头时,忙爬起身。
大哥兀自躺在地上,嘴上叼着草。我怀疑刚才是自己的幻觉,强迫自己仍然砰跳的心平静下来。是啊,他有春花呢。
“春花多大啦?”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与阿海一样的年纪。怎么?”大哥坐起身瞧向我。
“没什么,我想着农村女子结婚早就问问。”我忙解释。
“你是想着我与春花是一对吧!”大哥狡猾地笑着。
“难道不是吗?”我想着心事已被看破,索性坦荡起来。
“不是的,她男人是我的堂兄,接济过我们兄弟俩。做人要知恩图报,唉,他不在啦,我们理当照顾他家老小的。”大哥陷入沉思。
大哥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这样的男人真值得托付终身,我寻思着大哥的义薄云天,将来定会与春花重组家庭,担负着照顾他堂哥一家老小的责任。我望着大哥一脸的凝重,不敢再开口,任由自己的思绪漫游。
“白洋洋......”玲声打破了沉重,大哥掏出手机:“海子,我们挖完了。你在家里等着吧,我们就下山。”大哥接完电话,我们收拾妥当,下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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